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亿博电竞芳龄60学跳芭蕾
亿博电竞芳龄60学跳芭蕾一口气转完七圈,刘若兰要在原地静站,等待晕眩散去。她已经习惯忍耐这种不适。“只觉得不够爽。”要不是教室空间有限,她能一直转下去。
刘若兰女士今年65周岁,辨不清芭蕾教室到底有多大。用舞步丈量,从一角沿对角线至另一角,转七圈就能抵达。五年前,她是班里第一个转完对角线的人。芭蕾课堂一共九人,她是年纪最大的,其他人贴墙站着,给她腾出空间。转完后,所有人都为她欢呼,她也跟着笑。
像一只振翅的黑天鹅。刘若兰脊背挺直,脑中想象有股力从她颅顶向上拎,整个人要飘离地面,只用脚尖轻撑着,左腿向斜前方伸出,划开空气,右腿随后跟进,重心在两腿间切换,手划开空气的波纹。黑纱裙飘起又落下,心也跟着漂浮起来。
这个动作的入门,是从原地旋转开始的。重心的控制非常微妙,快速转起来那一刻,身体要像针一样紧绷,脑子是空白的。她要向内观看,抓住自己的重心,哪怕有一丝慌乱,身体就会直接甩出去,摔倒在地上。
此前的大半截人生中,刘若兰一直把自己切碎,喂食给父母、丈夫和孩子。现在她走在衰老的悬崖口,却抵达了人生最风平浪静之处。万幸此时她还有余力,终于能做回自己。
芭蕾培训在市场越来越受欢迎,学员年龄层也不断升高。在刘若兰以前的班级里,还有成年的女儿带着妈妈一起学芭蕾。
学芭蕾的第一课是学会妥协。在老师的指导下,他们循序渐进地开发自己的身体,在能做到的基础上追求最大限度的美。刘若兰目前最引以为傲的动作是旋转,但她暂时放弃去挑战难度更高也更优美的大跳。
坚持是最难的部分。最早报名的芭蕾班里,同学们纷纷放弃,只剩下刘若兰和一个13岁的小姑娘。在同一条把杆上压腿时,小姑娘直接能把小腹和大腿贴在一起,刘若兰只能微微倾斜上半身。她看着身体柔软的小姑娘,慨怀自己年少时失去的机会。
刘若兰也曾是身体条件好的小姑娘。1969年,她11岁,江西省体校到九江选游泳运动员,从全市中小学的孩子里挑中了三个,她是其中之一。正常人手臂向两侧平着打开时,臂展是身高的长度,但刘若兰的臂展比身高多两公分,这是天生的舞者或游泳运动员的身材。
因政策和身份的原因,少时的刘若兰没能进入体校。边界被框定,刘若兰仍活跃在学校的文艺宣传队,排练过许多舞种,那里是她当时生活离芭蕾最近的地方。
刘若兰已经记不清最早被芭蕾表演震撼是什么时候了。她只记得,在样板戏风行的时候,她就在有意识地收集芭蕾舞碟片,包括一套俄罗斯舞团的《天鹅湖》。
高中时,学校请歌舞团老师带刘若兰和同学们排练《红色娘子军》,参加九江市的文艺汇演。那是刘若兰迄今去过的最大舞台,她模糊记得,自己穿了湖蓝色的民族服装,举着斗笠,随着同学们整齐划一地跳舞,广场上人群乌泱泱的。
恢复高考后,因为身份原因,刘若兰没能报考大学。1974年高中毕业时,吉安市歌舞团团长相中了她,想留她在团里做芭蕾舞演员。刘若兰拒绝了,她一门心思地认为,家里没有父亲,她不能再离开九江,和母亲分开。
十八岁的刘若兰进了纺织厂。1981年,她在23岁这年结婚生育,掉进了奔忙的漩涡里。丈夫在公安局工作,要么两三天回来一次,要么很晚才到家。刘若兰独自照顾年幼的女儿,操持家里的琐碎,还在1992年,会计准则考试全国统考启动的第二年,通过了考试。
1997年4月,凭借财务工作能力,刘若兰去到了韩资企业,世纪初又随公司举家迁到上海。但丈夫总是缺席的,刘若兰是家中的支柱,工作时她被埋在一堆材料中,下班后她一人买菜、做饭、打扫卫生。一百多平米的房子,打扫常常要花一两个小时。
二女儿读高中时,在备考上海音乐学院,需要参加一系列辅导。每个周六下午,刘若兰要等在校车站,一见到女儿下车,就接过女儿肩上大大的书包,将又厚又重的钢琴教材递过去。两个人开始小跑,赶公交车去上海市区。从钢琴老师家上完课,再跑到声乐或作曲老师家里,晚上赶最后一班10:30的公交车回家。
“全都是小跑的节奏,没有慢走的节奏。”刘若兰说,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:女儿一坐在公交车上,立马就能睡着,但刘若兰不能睡,她只能站着。
浸在满负荷的生活节奏中,刘若兰很少去细细感知自己的疲惫。麻木,曾是几十年里,她对身体唯一的明显感受。直到闲下来,她才有了觉察疲惫的能力,沙发成了家务后的休憩地。
57岁的某天,她在家透过窗户看到对面建筑上张贴了芭蕾的广告。没有犹豫,她立马报名了课程。在那个年纪,刘若兰的孩子已经工作自立,母亲、丈夫尚能自理,她在工作上也得以退居二线。她发挥余热,给外贸公司做兼职,一周去两天,剩下的时间都留给自己。
早晨起床,她遛狗、买菜、做饭、打扫卫生,下午学彩铅画,晚上练瑜伽。周六的芭蕾课从不请假,偶有空闲,就凭借以前陪女儿上课学到的知识,自己弹弹钢琴。
刘若兰一头扎进芭蕾八年,培训班的同学如流水般,在她身边来了又去,最初报名的培训班都已经倒闭。她仍坚持每周六驱车50公里、花三小时往返在上课的路上,而课程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。
刘若兰利落的短发里找不出白发,只有爱笑的眼角堆着细纹。夏天,她穿吊带裙和超短牛仔裤,身上没有赘肉。因为不允许外露的皮肤像“橘皮”,她每天护肤至少要拍三次爽肤水、涂两种以上的精华产品。
芭蕾课上,并不是所有中老年女士都如刘若兰那般紧致。张绵52岁了,脂肪顽固地堆积在腰腹。三年芭蕾学习,她常有打退堂鼓的时候。上课时间在周六,她从周四就开始养精蓄锐,周五花一天做心理建设,才能在周六鼓起勇气走出家门。
带班的是一位严格的男老师,从不因为她年纪最大,就对她放低要求。她感激于这样的一视同仁,尽管自尊心被挫伤的滋味并不好受。
为了学芭蕾,张绵每周都要翻过高山。这山不只是年龄和身体条件的天堑,还是实实在在的,横亘在汉中和西安之间的秦岭大山。
张绵是陕西汉中人,上课的芭蕾教室在西安。早上七点,她从家里出发,走路十五分钟到汉中火车站,赶7:35发车的最早一班火车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,会穿过一条长长的、被视作工程奇迹的隧道。
无心观察窗外景物,一在座位上坐下,张绵就掏出手机突击温习,看看复习群里同学总结出的上节课的动作要点,在脑子里跟着演练。而上完课搭火车回家的一个半小时,她残存的力气已不多,只足够交代丈夫煮好饭,发完消息就陷入沉睡。
每次张绵只买二等座,车票来回要194块。这样下来亿博电竞平台,她一个月往返汉中和西安的成本是776元。一期课程10节课,上两个半月,收费1500块。平均下来,张绵每个月在上课方面的花费是1300元左右。曾有同学自嘲自己花1500元学了个“蹲”。张绵安慰这位同学:“我花了好几个1500元了,还在地面。”
36岁的樊旎是张绵在芭蕾班的同学,她发现,练习芭蕾,就是重新浇铸身体的过程。起初在地板上,她连坐都坐不直,“我认为的坐直,和老师要求的,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”。老师让学生想象,有人拎着头上马尾的皮筋,把人提拉向上,“同时肩膀要向下,坐在地上,腿要伸直,腰椎也要向上,全身要形成几个不同的对抗的力量,才有延伸的效果”。
张绵理解动作的速度比不上年轻学员,“常常脑子理解了,肢体却跟不上”。往往这时,她就听到老师洪亮的声音传来——“你在想啥呢?”她不敢回答,只在心里默默反驳:你说我想啥,我就想动作啊。有时被训得晕三倒四,她还会忘记已经熟悉了的动作。
被训得厉害时,张绵回家会和丈夫抱怨:“我这个年龄,为了学芭蕾,要挨训,要伤自尊,还很累,我图的什么呀?我就算不上这课,也可以游泳,可以收拾小花园,很多事情可以做,学这个真的压力很大。”但下节课,老师只是睇来一个稍加赞许的眼神,她就有了再坚持两三个月的动力。
张绵不想轻易放弃芭蕾。她曾因疫情封控断了几个月的课,但疫情结束,她立马又周周往西安跑,跟不上原来班级的进度,她就留在更初级的班。
张绵在铁路单位上班,做网络维护的工作,二十来年的日常生活中,都是清晰且确定的“0”和“1”。但芭蕾的美是一种微妙的平衡,是一种难以把握的度。“老师讲到7拍子的时候,你手一定不能到8,到8就挨打了。”张绵说,自己在班上属于挨打比较多的。
学芭蕾的事,张绵没有告诉在汉中任何一个亲近的朋友。周六有时到她轮值,她就会和同事换班,问及缘由,她只说自己去西安健身。如果对方惊诧于她的长途跋涉,她也不多加解释。
在被山包围的汉中,学芭蕾很难被认为是一种爱好。丈夫虽不怎么反对,但也曾觉得张绵这把年纪学芭蕾有些“哗众取宠”。但是规律的芭蕾训练,给张绵的身体悄悄带来了改变,她的身姿更挺拔了,体检身高增了1cm,“脖子出来了”,腰围也细了。这些变化,足以令她自己“偷着乐”。
练芭蕾之前,张绵曾想退休后加入跳广场舞的老姐妹行列,“扭着大秧歌,眼神一翻,(吸引)一群老头”。现在,她沉浸在芭蕾的克制和严谨中,完全不去想生活的琐碎。优雅与舒展,于她而言,是与日常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切面。
从买足尖鞋起,刘若兰就开始兴奋。上课时,她完全没去想鞋穿不穿得进去,脚疼不疼,只全神贯注在“立起来”。立住的那一刻,她觉得神奇,“梦寐以求的那天终于来了”。
立足尖走路,不光要脚背绷直、脚踝有力量,还在于腰是否能向上提,身体能否向上拔。虽然已经许久没练足尖了,但刘若兰仍记得立起来走路的感觉与诀窍,“人一定要向上,脚下才会轻。”
她依然要往返三个小时,横穿上海去上芭蕾课。一个半小时的课结束后,她的车从东向西开,刚运动完的她全身舒爽,西落的阳光照在身上,她只觉得细胞都活跃了,“像是飞起来”。
今年的体检报告上,刘若兰的身高少了4厘米,从160cm变成了156cm。但她坚称,学芭蕾这七年里,她没感知到身体机能的衰退,尽管身高变少了,但体检报告中,骨密度数值并没有下降。
课堂上的表现领先于年轻人,刘若兰常被挑选出来,站在第一排做示范。现在,65岁的她已经能像13岁小姑娘一样压腿下叉了,两条腿劈成笔直的线。在赞许的目光中,她感觉衰老似乎与她背驰。
只不过,她不再往朋友圈发了。过去遇上好看的风景,刘若兰就会用流行的45度角俯拍出自己流畅的脸型,发在朋友圈,能收获许多点赞。但今年,她无论如何也拍不出往年的效果。